ID491111329

• 九、经过

炽天大不如前。

弋痕夕每次经过的虽然短暂，但贫瘠在越来越多苦难的脸上生长，越来越快的朝向崩溃。炽天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养育水土上的众生，结局笃定得连普通人都没有挣扎的动力。

他以前不愿相信，后来不敢想，可是无依无靠的恐惧之中，最黑暗处，弋痕夕想到了沟壑之外的世界，和将填埋沟壑的哨兵。

他释然了，无论如何。

 

“我可以打，带着黑山团进入莫迪，我们大概有2.7%的把握能赢，但炽天一定是完了。”

弋痕夕心平气和的对明洛说，他还是会服从，只是很早就不隐瞒真实的想法。

为了礼貌，他闭上嘴等了一会。

 

明洛忙于处理界面上的事项，完好的一半脸朝着这边。

明洛的另一半脸支离破碎，战地急救勉强维持住了生存和功能，但他的面孔完全毁掉了，成了恐惧而厌恶的模样。

“他没有使用修复技术去掉那些疤痕，”弋痕夕想，“也没有，和山鬼谣一样”。

明洛抬起眼，非常突然。

“你的担心毫无必要，黑山团才是炽天的意义所在，打通走廊之后，黑山团可以在莫迪更深的地区获得资源。”

“可我们来自炽天，没有炽天就没有哨兵，没有哨兵就没有黑山团”。

 

明洛似乎在笑，分不出边缘的嘴角在伤痕中抽动，“我知道你是倾向联盟的那一派——黑山团并入联盟只会变成他们的狗”。

“你让我们进入莫迪……在你眼里，我们这些哨兵连狗都不如。”

弋痕夕轻轻咬着牙，以前每一次他都忍下了，虽然明洛几乎直白的把炽天和黑山团当作收敛财权的工具，但他也是炽天最高的军事长官，甚至左右着那个柔弱的宗族长。黑山团的每一份物资都是从明洛手里流出，他握住手，黑山团就要饿死了。现在，他的手已经越捏越紧，留着勉强的一口喘息，谁也不敢反抗。

 

明洛嗤笑着，“统帅要喂养你们了？”

“他说他的态度坚持不变，必须先开放哨兵，联盟才会和宗族长合作。”

“黑山团军团长的位置，嗯？你摇了多久尾巴？”

“我拒绝了。”

“噢噢，当然，除非许诺了向导。”

他突然站起来，双手推开厚重的桌子，这个货真价实的摆设冒着刺耳的吱嘎声，接着举起拳头砸在上面。

“我知道你见过他了!你已经踢破了我的底线!联盟总是盛产甜蜜蜜的懦夫和……”

“左师救过炽天，他救过你。”

明洛挥动的双手高举着停滞，像是被固化武器袭击后的僵直。

大概是太久没人提起，他没法理解，缓慢的安静下来。

 

“左师是个傻子，才会相信他……叛徒，渣子，敌人玩剩的残次品……”

“他是联盟的战队指挥官。”

“他确实可以指挥怎么干他。”

“他是我的向导。”

 

弋痕夕站起来，躁动的感官流暴露出所有，空荡荡的链接感让一切变得可笑。直到，他坚持的郑重，把荒唐沉淀到了纯粹。

 

明洛伸手，轻点打开闭合门，“滚回你们的窝去，5日之后，总攻莫迪。”

 

弋痕夕突然发觉自己不再愤怒，茫然。他曾经反复去想象左师最后决定时是出于什么理由。

现在，他明白了。

 

在蓝馆做实验品的日子告一段落，虽然种种波折，山鬼谣还是认真的完成休息任务。

他得珍惜每一天。情形很明显，没有休养，就没法拼命。

那个遥远的哨兵留下了清新的印记，很快在距离和时间的作用下，也会完全消失，也不会再……

山鬼谣将指尖点触的图像弹开，全息地形翻滚着停在一边。

他复盘过多少次，早已数不清。

二十年前，炽天还是联盟重机甲工厂的门户，为了抵抗从地海空港掩杀而来的殖民敌人，几乎所有的兵力都在炽天开阔的谷地边缘集结。

背向漫长的边境是炎热的山岭和沙漠，磁暴，尘风的地盘，吃掉机甲和咬烂个果子一样。除了盗匪团伙，机甲化的正规军早早就退出了这片黑色的荒芜之地。

 

 

左师是联盟的特使，本来只要轻松友好的在炽天开开会打打牌，备战时候他才第一次以黑暗哨兵的身份直接指挥五个小队，帮助炽天清扫边境，联盟的意图也只是增进感情，左师想的也只是侦查莫迪可能的动向。

然而，他遇到的却是从黑沙海中奔袭突进，直刺炽天的殖民军。

他应该选择在黑山集结少得可怜的人手，撑上2个节点，像传说中守卫山关的英雄，令人感动的全军覆没，再传颂千古。

 

如果是这样，就算是死，明洛也会很高兴。山鬼谣知道，实际上据守黑山几乎是每个人的心愿了，最后一战，与朋友们一起，光荣浪漫。

然而左师用手指在前面画了很长的一条线，告诉大家：

不，我们要打多点散线，黑山是我们的终点，但肯定……我们很多人的终点会更早。

 

孤独，无望，悬殊的战斗，最后的一刻也只有敌人和黑色的沙子。

能换来的，仅仅是多撑1个节点。

从地海方向回防的大军也不能肯定，2个节点还是3个节点，究竟有没有区别的意义。

但仗就这样打了。

 

当山鬼谣自己也成为一名指挥官，他的大部分战术都脱胎于此，使人迷惑的骚扰诱敌，穿插迂回的多次割裂。山鬼谣曾经以为的左师谨慎稳固，而在“黑山折点”的战场上，呈现出一个他从未了解的左师。

调动精密，老练而诡诈，在黑山最后一块阻击阵地上，死战不退的勇气和残酷。

 

“我再问一次，你可以和我的哨兵结合吗？这不是说你能活下来，”他就用平淡的口气问道，“只是为了战力保障。”

沉默中许久，黑暗哨兵更像人的一面才稍稍流露，并没有什么表情，却觉得有了温度。

“对不起，我给过你希望，但是做不到了。”

 

 

林峰元帅好几次有意无意提起，左师的遗腹子没有分化为哨兵。“小宇和他妈妈也不觉得是遗憾，他喜欢音乐，打算正经去做这个职业。——人生的选择是很广阔的。”

 

但是山鬼谣觉得，就算到了战争停止，他也会去投入某个雇佣军团，继续，一直呆在战场上，这也成了他另一个责任。特别是他知道小宇只有听力突出，甚至达不到低等哨兵的条件。

作为黑暗哨兵的左师，再不能被传承了吗？

幸运的是，还有一颗种子，就在黑山。

 

 

梭形的微宇航艇悬停在母舰仓口，它们的外表闪烁着几条冷光，悄无声息的滑入太空，集结成队，由近行星背面的黑暗中出发，渐渐隐藏形态，仿佛小星辰的光亮，随着恒星逐渐强烈的光照而消失了。

它们像古老的狼群，警惕沉默的逡巡着猎场。

 

山鬼谣指挥的母舰是突击军的前哨，他把自己也排在2日一次的固定巡逻带队向导里。

其他梭艇都在等着，因为他没有就位。

登艇前山鬼谣的手环提示了一条直属通路的信息，林溪捉弄人的怪叫声之后，标签接着显示，“黑山。”

山鬼谣转开眼睛，舷窗外广袤的空间没有凭依，也没有局限。

他晃晃腕子关闭手环，进入座舱。

 

G时，任务顺利完成。

队员们回到母舰，放松下来说笑和跑动。

梭艇一排排停在机库，响着咔哒的自检声。

 

山鬼谣还在座舱里，他关掉自检扫描烦人的警告，重新打开手环。

 

黑山

2日至15日。

炽天塔黑山军团进攻莫迪。

16日。

莫迪战败退至乌克河停战。黑山军团伤亡89%。

17日。

炽天声明莫迪为控制区。

黑山军团声明莫迪为联盟附属地。

27日。

炽天宗族长宣布，炽天最高指挥官明洛离任。

炽天塔黑山军团进入联盟雇佣军集团编队。

 

 

明亮的母舰通道大部分时间都空荡着，执勤哨兵除了查看机体状况，顺便打扫打扫。他注意到山鬼谣在一块空白墙面前待了太久，以为那里出了问题。

“您脸色可不太好，”他碰碰山鬼谣说，“需要我叫向导来吗？”怕被误会，哨兵又赶快摆手，“不会影响他们的个人任务，幸运的是我的向导就在这儿，我可以去找他帮忙。”

 

山鬼谣看着他，“不用了，就算是“你的向导”，他也很忙。”哨兵羞涩和自豪混杂，冲出发自真心的傻笑。

山鬼谣想了想又问，“这次任务还有9周吗？”

“少3日。航行日志记录将在GN日Y时返航。还有8周4日了。然后我们要去晨极星度假。”

 

“我可不记得日志上写了度假。把活儿干好，要不然我就去向你的向导告状了。”

 

哨兵简单敬礼，开始卖力的擦着板面上一块小黑斑。

山鬼谣走过去几步回头看，哨兵走神的憧憬着，仍然幸福得要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