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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、结束
小马围着我转,来了,又跑了。
时间重新转动,有它的时候,没它的时候。
我逗它玩儿,让它打滚,追着尾巴跑,跳舞敲蹄子,它什么都听,都顺着我。
我笑了,然后感觉到冷,疼,黑暗的深渊让人害怕。
我很怕……不想让它走。可是太冷了,它直打哆嗦,站不起来。
我不想离开它,不想失去它。
我也不想害了它……
我讲了所有事,那些黑山哨兵怎么救了我,ZR怎么在摘草莓的时候伤了屁股,他们摸着我的肩膀,感激的叫我向导,我玩儿他们的枪,穿他们的战甲,在很冷的晚上,我睡在那个人怀里,他总是叫我“孩子”……
我的任性毁了他们。
我挨着小马的脖子大哭,它胸口的毛浸湿了。
走吧,走吧,我不能再害了你。
小马爬着站直,蹄子摇晃,腿在发抖,它的头都抬不起来,垂在了地上。
它推我,拉我,周围的东西都在飞快往下掉,只有它……和我,不停向前走。
总是摔倒,总是前进,我喊它,打它,可它从不停下。
我不再说话,我们头顶着头抱得紧紧的。
它是我唯一的热,带我走出,或是跟我坠落。
不分彼此,相依为命。
山鬼谣等待着,等待着,不灭的过往又跳出来,就像睁着眼睛做梦一样。向导的生理使记忆异常清晰、顽固,清醒反而显得错位。
往往他需要一些刺激让自己“脱节”,战场上,这没问题,无论是哪种刺激。
在蓝馆就复杂一些,山鬼谣不敢告诉林谷他需要发泄,因为无心的抱怨都能让林谷真切的担忧,并在很久的时间里反复啰嗦。
他伸开四肢,把薄毯从胸口推下去。
床很大,照行军床的分度,躺四个人没问题。
山鬼谣还是习惯睡在边上,右面空出一大片。
屋顶的联排灯延伸到窗,像跃过床的一道云,发出柔软的微光。窗铺开得也很大,仅为装饰留了一些墙面,外面便是蓝馆山中的幽暗树木。
林谷终于把他搬进真正的实验观察区,享受高级房间、随时监控的福利。他很勉强的戴上监测器,哨兵的力量强烈的影响了他,几乎不需刻意便维系着清晰的感知,山鬼谣真不能确定,情致兴起时会冒出谁的脸——希望这种改变是单向的。
他能感觉到哨兵的能量在流动,坚定靠近他的房间,速度规律,体温逐渐抬升,像一轮暖融融的小太阳,或者热乎乎的长毛动物。
这个热源最终抵达,在门口按响通讯机,山鬼谣看着显示中等待和期望的脸孔,默数到十。
不,他们已经太近了,没必要真的见面……
一道微弱的弧光穿过门板,屏幕中断,山鬼谣刚支起手肘,弋痕夕走进来,攥着一只拳,反身把门关上。
“我吵醒你了?”
“你怎么进来的?!”
“我跑着来的,天气很好。”弋痕夕把手里的衣服打在门口架子上,马上走近贴着床沿,“刚才是不舒服,还是睡着了?”
山鬼谣缩了缩,“我好着呢,也醒着呢。你怎么进来的!”
弋痕夕张开手给他看,一个黑色的小圆片,表面磨砂的哑光质材。
“电磁片?”
“更高级。我们叫它小恶魔。一般的安保门都能打开。”
“你带这个干吗?在蓝馆撬门?”
“还带了别的,反正口袋多。”弋痕夕笑得得意洋洋,山鬼谣审视他的身上,但口袋多的外套被脱掉了,现在只穿着隔离作用的皮肤衣。
说起来真是讽刺,巨大的飞艇都能自如的在宇宙跳跃迁移,而步战哨兵最后的屏障却只是一个皮肤衣。
隔离外界环境、自身代谢对感觉的影响,一定程度上的温度调控,多少有点初期治疗的作用。
地面战场上,战车会抛锚,外骨骼装甲会损坏,调控措施总有无作为的时候。当他们不得不暴露在外界,皮肤衣和冲击枪就是他们的全部了。
纳米级机动的胶质体就像真的又一层皮肤,完全贴合身体,弯曲的弧面随着动作起伏,腹肌的轮廓很清晰,而随着紧绷的腹侧肌,在裤子和髂骨间凹陷,向下延长,不免让人想到这漂亮的肌肉将在那里交汇。
山鬼谣看着一臂之遥的弋痕夕,往后躺了回去,闭上眼睛一指门口,“我头疼,你先……”
热又近了一步。
热的胸膛罩在上方,热的手指按压揉捏眉心和额角。
“按按就舒服了。”弋痕夕肯定的说,“先有点涨,有点麻,然后就舒服了。”
山鬼谣忍了一会,睁开眼睛盯着弋痕夕微笑起来的嘴唇,哑着嗓子问,“医学院教的手艺?”
“不是,”用着力,弋痕夕回答得一顿一顿。“我家里,和几个人一起,开了家旅馆,有酒吧。后来我父母,在大轰炸时……。合伙人让我,留在那儿,平时帮忙干活。酒吧买醉的人太多,我得把他们弄醒,好号收账要小费。按摩很有效。”
“合伙人吞了你的继承财产还让你当童工?”
“嗯……你总这么刻薄吗?”
“难道还有别的解释?”
“毕竟他们让我衣食无忧的长大,和很多人比起来,这就……很好。”
山鬼谣哼了一声,偏过脸躲开一些。弋痕夕贴得更近,开始按摩他的后颈。
“你的精神体是什么?”
山鬼谣突然问。他已经躲开了弋痕夕的眼睛,但仍然知道那混合了惊讶和哑然的目光在扫描他。
“你……”,弋痕夕轻轻笑出声,“你真的不知道吗?直接问哨兵的精神体,差不多就是在邀请他上床。”
山鬼谣再一次忿忿的咬住嘴。
哨兵揉滚他的肩膀,推挤脊柱,手指每一下碰触都坚定有力。
他心口觉得热,可鼻息拂动下,胸前又有点凉。他开始后悔没穿上衣,悄悄安慰自己至少还留着被子。
弋痕夕探着身,胸膛压近,山鬼谣彻底侧开脸,盯着褶皱堆叠的被单,不知道能说什么。可是……这真是张大床啊……
“嘀嘀”的警报声把林谷惊醒了,醒得心悸又茫然。
他过了两个疯狂的晚上,和数据一起。在第三天早晨,林谷睡着了,梦见卖烤饼的小车嘀嘀响着经过窗外。
他醒过来的时候仍然以为是烤饼车,但那响动一声高过一声,林谷压住哈欠,看到山鬼谣的心跳节节加快,又看到弋痕夕在门外的影像,差点捏爆手里的表。
相比之下,哨兵更依赖向导,需求也更多,这本来是该向导控制的平衡。
但山鬼谣不会拒绝,从不拒绝,林谷看不到平衡,只有贪婪的索取,更本能的哨兵早晚会把他的精神力吸干。
林谷毫不犹豫跑了过去,甩开滑门,没看人就冲里面怒吼,“你干什么!”
弋痕夕抬起身,莫名其妙举着手,山鬼谣跟着坐起来,嗖的拉过被子挡住胸前。
“我在按摩。”弋痕夕晃晃手指,“哦……他说头疼。”
在林谷说第二句话之前,山鬼谣跳下床,闪身进了浴房。
弋痕夕扭头看看,笑了笑又转回来,“林将军,你也来按一按么。”
山鬼谣靠在浴房门上,摸索到贴在背上的监测器,用力拽下来扔到远处。
真是毫不夸张的远处——他皱紧眉,望着开阔空间,科技、精致、情趣的浴室,球面分布的喷水嘴、柔风、按摩拐头、香氛……
连个方巾都没有……
哨兵被单独留在外面,让山鬼谣莫名的担心,不用机器都能听见自己的心在嘭嘭嘭。
可是,他眼看着身体的样子,绝望的意识到,丢掉被子跑进来是万分愚蠢的战略错误,他只能先去洗个澡了。
“谢谢啦。脖子是挺难受。”林谷不客气,跨过一步倒坐在椅子上,手臂搭着椅背,向前伸着下巴。
弋痕夕伸开手掌,从上背开始推转。他去感知山鬼谣,却对上了又厚又沉的屏障,不是上次那样阴冷,而是充满躁动,像个吵嚷孩子,气鼓鼓的脸蛋,简直有些可爱了。
“我算了两天数据,完全看不出哪有问题。想来想去,唯一的变量……只有你。你知道你们的匹配度是多少吗?”
弋痕夕手掌划过一个一个圈子,一边向下按压。
“我是个哨兵,不看数据,全凭感觉。”
“感觉?我听说的消息,炽天哨兵对山鬼谣的感觉可不算好,放话说要把他原样弄死在黑山……”
弋痕夕停下了。
林谷耸动肩膀,摇晃脖子,“还真是好受点。”他侧着头轻快的看向弋痕夕,“没办法,我有个女武神的姐姐,很多事情,不想知道也难。”他又笑了笑,揉搓凌乱的头发,眼里的疲惫中多了些发冷的东西。
“你和左师什么关系?”
弋痕夕安静的表情瞬间有了变化,“你……知道左师?”
“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,这也谈不上是秘密吧。”
“从小……一起……”弋痕夕的声音沉重压低,手指扣着腿侧。
林谷对哨兵下意识集中的攻击状态毫不在意,虽然他是普通人,可他的家人里有两个顶尖哨兵,一个顶尖向导,精神威压从小到大家常便饭,还没有人能让他害怕。他转过身坐正,完全面对着弋痕夕。
“山鬼谣没见过你,你们唯一的交集只可能是左师。问题是……你和左师?”
“不是有我们的档案。”
“看了,没翻到。”林谷摊开手,扁着嘴相当的无奈。
弋痕夕冷哼一声,“那去找“白蚁”的资料啊。”
“你也知道宪兵和军方不合,不过呢,我是个医生,”林谷拿有趣的神态打量上下,“恰好“白蚁”里,也有我治过的病人……”
山鬼谣举手贴近感应锁,在碰上去前,深深的呼吸,想了想,又做了一遍。
门无声的松动了,山鬼谣轻轻拉开道门缝。林谷和弋痕夕一坐一立,满目深情的对望着,沉浸之深根本没一个人理他。
“……咳!”
林谷岔开腿弯下腰,挤眉弄眼伸长了脖子看他,“大早晨你洗什么啊?”
“你还在这干嘛?!”
“按摩啊。”
“……快滚。”
“你得赔我监测器,一个很贵的。”林谷懒洋洋的收起轻笑,仿佛穿过无人的地方,微微低着头走了。
突然静寂的房间中,站着一动不动的弋痕夕。
山鬼谣本能的想去接触哨兵的精神,弋痕夕却突然行动,顿住脚跟漂亮的转身,不紧不慢走过来,大方仔细一本正经的把山鬼谣看了个全。最后他停在门口,学着山鬼谣的样子,一只手扶着墙,一只手反握着门。
山鬼谣感觉一口气憋在了嗓子里。他知道自己是个吸引力爆棚的人,对,他就是这么自负,现实也告诉他就应该这么自负。可是弋痕夕的反应每次都好像是忍笑忍得很辛苦……
山鬼谣气急于是败坏,猛的用力要把门整个拉开,可门就像卡死了,完全不动。哨兵的力量在瞬间爆发,手指关节刚硬,手背紧绷,筋络颤动一路向下深埋进肩膀肌肉的纹路。
弋痕夕炽热的眼睛仿佛火焰散去的残甲。
他谈谈勾起嘴角,有些抱歉,“我要走了。”
山鬼谣停摆般呆住,弋痕夕向他解释,“黑山的战况有变化。”
他回过神,一边柔柔的撩拨哨兵的感官屏障,一边低声问,“什么时候?”
“D时。”
拒绝是温和的,小心翼翼暖着相缠的丝。
没有人再说话。
呼吸潮涨潮落,心跳如夜鼓,闷着哑着。
某个指甲划过,一片皮肤摩挲,都是刺耳孤单的声响。
弋痕夕退开了,他放下双手倒退,像个踩着石头玩儿的小孩,一摇一晃退到门口,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什么,扬起胳膊直抛过去。
山鬼谣一横手腕,在胸前握住,捏紧了指头。
拿起外衣,弋痕夕直直看着山鬼谣,认真,顽皮,洒脱,倔强。可是种种也难以明了那种深处交织的矛盾,快慰和失落。
“送你了。”
他慢慢穿上衣服,最后还是笑了,单纯得像土里的野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