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姓名,龙文章

姓名,龙文章

【我的团长我的团】【龙文章前传】

 

禅达的又一个清晨。

她把男人送出门外,却又故意扭捏着撒娇着挽留他,男人得意的在她脸上摸了两把,拿着个龙行虎步的架势走掉了。

她立刻就不再笑,奋力用鞋底磨掉门阶上的青苔,这一会儿她回复成计算又干练的女人,她等着隔壁的赵木匠听见动静好颠颠的跑过来帮忙,可心里又撇着嘴觉得着实看不上这种倒贴的主儿。

她年纪不小了。再怎么用头油捋头发,再怎么用捣烂的花包指甲,她都不会像十八九的那些姑娘们一样水灵灵的鲜嫩。

她一张纸币一个半开的死攥着,那是她拿水灵和鲜嫩换来的,现在她要再拿这些去换一个落脚地儿,也许就是在一墙之隔赵木匠的板床上。那是个光棍,打着仗,各家各院找点吃食都不易,像他个小手艺人,靠人赏饭的,就一点一点坐吃山空的穷下去。一边穷着,一边偷拿眼瞅着她,时不时打个小家什过来。

她也想过,难得赵木匠木讷的拘谨,难得他忍下了认下了。可又一想,她就屈得气不打一处来。

但是,现在,没个人影也毫无动静,可能赵木匠对她也失去了兴趣。

她婷婷站在门口,猛一甩手,把八卦牌子翻到正面。

 

雾蒙蒙的巷子尽头,一队人拉拉杂杂走过来。

她知道她冤枉了赵木匠。

前几天同街的老阿爹过世了,他的儿子被征去修路就没回来。街坊们没法让同乡这么走,于是赵木匠用门板改了副薄棺材。

今天,他们是去扶灵上路。

前没吹打的,后没磕头的,他们走得垂头丧气又心不在焉,慢吞吞的拥在巷子里。

头个街口,一个兵拖着手臂拖着脚跟同样慢吞吞的在路上蹭,他撞进扶灵的人们,这才抬起头,怔愣着看看周围。

有人一声不吭的推开他,有人快嘴的和他搭话解释,然后,他们彼此粗糙的摩擦着又分开。

他看着这支快要把棺材抬散架了的队伍,转了身,双膝一弯,砰的一下就跪在地上,梆的一声就磕了个响头。

“爹啊,儿子来晚了一步哟……”

猛的扯过这一嗓子,前面的人都被吓着了,哎哟妈呀的叫着,一起回头看他。

他倒是自如得很,起了个悲悲惨惨凄凄切切的调门,把个忠孝难两全堂下难承欢嚎得是千回百转。

他爬起来,抽抽噎噎的拿袖头掩着脸,站到棺材边儿扶灵,队伍又开始动了。

但现在人们面子沉下来,眼睛也红了,心里被搅得发酸。他哭腔浓重又口齿清楚的喊着上路的顺话儿,捶胸顿足弓腰驼背,万分的孝子态。

知道的以为这从哪雇来的哭丧,不知道的能误会棺材里真是他亲爹。


他们经过她门前。

她拢手看着,心里就觉得苦,一下子泪花滚滚,掉在石阶上。

他正吼到个高腔,瞥见她却断了音。

一双没有泪水的眼睛,好像哭嚎的是另一个人。一双很亮的眼睛,又冷又清的瞧着她。

她被看得打起寒噤,横着眼角瞪了回去。

他只是顿了顿,开了嗓,继续专心的尽他莫须有的孝道。

她退回院子,关上门。

她想起来,老阿爹是这条街上走的最风光的。

 

午后,她正慵懒。

连着静悄悄的几天,她门上的牌子没人翻动,她的人也愈加软绵绵的,点火热灶都得强打精神。

她听见有人敲门,却失了兴趣。

她依在桌子上,从敞开的门厅,一眼望穿空院子,院门在敲动中轻轻摇晃。那拍打的节奏不紧不忙,心安理得的一直敲下去,倒像就是来敲门的。

她终于耐不住,有点愤恨的拨开门闩。

他站在外头,还举着手,门开了反而叫他悻悻的。

一双很亮的眼睛,平平淡淡对着她的脸,然后灵活的在院子里兜了一圈。

他一点一点推开门,瞧着她的脸色,慢慢擦着她的肩膀迈进院子。他带着冷淡的新奇打量里里外外。

而她总有些恹恹的,她看得出他穷。

突然他在这时回身。

“给口热水喝呗。”

他笑了,笑得像个跟她认识了十来年的街坊说好过来串门子。

她没来由的一低头。鬼使神差的踮着脚步去点灶烧水。

轻白的烟从黑瓦的屋顶上漫开。

她端着个挑了碎花的瓷碗送到正屋。

 

他一直没坐,松散的靠着桌沿,手指套着一只玉镯子,在桌面上哗啦哗啦的转。

她把碗搁在桌上,吹了吹手,朝他推过去。

他压着镯子,向她推过来。

她眼尖,识得成色,她手更快,啪的一下就抓在镯子上。

“嗳嗳嗳,”他笑哈哈的叫起来,使劲往回拽了拽。

两个人就在镯子这拧上了。

 

他眼里稠浓的嬉笑,从容得怠慢。

“着什么急啊,这会知道着急,刚才怎么晾着我啊。”

她话里带出眉梢嘴角一片春情荡漾,小心思小手腕翻个身都醒了。

“哪偷的哪抢的吧。”

他翻起了白眼,“上哪能偷着这么好的东西,啊,你看看,仔细看看。家传的。”

“家传的,那给你媳妇儿去啊。”

“东西在我手上那还不是说给谁就给谁。”

她听了又使劲扽,他还是不松手。

他慢慢凑过来,慢慢的,嘴唇贴着她的耳朵。

“先说好,这不是一次的。”

她直盯着他的眼睛,又气又是好笑。

他冷冷清清的瞧着她。

于是她半推半就的搡了一把,他晃了晃就那么晃过来,半低着头,鼻子顶着她的耳垂。

 

后来他又时不常的来过几次,老神在在的吃着镯子的余利,有时手上会有点罐头什么的。慢慢他教会她辨认星和条杠,她知道了他不是一个兵,应该是个军官,是个官儿!看着她在些许不信些许讨好的神色中犹豫,他干巴巴的打着哈哈。

“我是军需官。”

“呸,别骗啦。没吃过猪肉我还没见过猪跑。”她听了,立刻拉下脸子十成十的不屑。军需官这东西她很熟悉,她经常眼热的听某个姑娘显摆她相好的是个军需,那意味着这一段时间会暴发户式的富足丰裕。

 

而身边这位,脸颊黑瘦,套件揉皱得永远也拉不平展的衣服,兜里那点钱一只手就数得过来。

“我待的那个师啊,快散啦。兵都在街上晃荡呢,谁还给你物资。没人管啦。”

她又往他怀里靠了靠,摸着他的军装。

她想,她该把这衣服好好洗洗,再浆一浆,然后也会像新的一样挺括着,他穿整齐了也会很精神。

可是她不说,她冷着脸把他所有的口袋都翻了一遍。

 

“赵木匠人不错。”他突然说。

她猛地抬起头。

刚才他进来时,正好撞见羞答答的赵木匠在门口墨迹。

“吃醋呀。”她的嗓子便甜软的捏着。

他摇头,甚至有几分认真。“不是。你眼光不错,赵木匠一看就是会顾家疼人。现在兵荒马乱的,早点为自己打算好啊。”

她立起眼睛。“倒不劳您操心。不如你认识什么大官,帮我搭个线。”

他只好摇头,又摇头。

“或者万一,你哪天发迹了呢?”

他一直摇头,她在他眼皮底下娇笑。

“你换个地儿,说不定赶上个好军队?”

“不是,我不想再做军需了,离战场太远,而且,”他苦哈哈的说,“逃烦啦,真是逃烦啦。”

她听见这种话,哼了一声,甩下几个白眼,拧身去了里头。

 

日子一天一天似乎变快了,因为打仗的消息越来越多,胜的败的,没人说得清。禅达的兵也越来越多,体面的,破烂的,全乎人儿,伤的残的。

她的客人里头,也有了军装笔挺,颜面干净的威风男人,他们从四面八方来,年纪有大有小,有的直愣愣一股气血的狂热,有的伤神又怨气满满。

她不自觉的在心里比量。

没有谁像他那样,又冷又清的,那么亮的眼睛。

一大清早,她床上的男人就醒了,开始穿戴。她连忙跟着爬起来,拿过鞋子跪在脚边给他穿上。男人站起身跺跺脚,马靴一迈,一大步跨出去。她小心谨慎的在后边送。


天蒙蒙的落雨。

丝线般的细密雨珠撩湿了她没盘好的发梢。

她陪着笑脸打开门,却忘了说话。

男人踢踏雨水,背影渐远。她还是忘了说话。


他在街对面,站在墙根下。因为湿透了就像没有湿。

她忘了说话,却惊慌起来,心里头乱哄哄的记挂着头没梳整,领口松开了,床也没收拾,不知道先顾哪头好。

她突然害怕了,又羞又心虚的低下头。

他轻轻松松的迈过街,塞给她两盒罐头,顺手抬起她的下巴,真真假假调戏的笑着。

“在这儿杵着干吗?进屋啊。”

她任他牵着手回去,木呆僵硬的走了几步。

“等等啊。”她叫起来,两把摸净脸,终于又眼神撩拨的样子,“你你,你在这等等啊。”

他点点头,她就一路水花四溅飞奔而去冲进堂屋。


半响她钻出来,描了眉画了胭脂,穿了件团花的旗袍,手上戴着他的镯子,阳光明媚的站在雨幕后堂屋口。


他正从缸里舀水喝。

“太凉,寒胃呀。”她嗔怪的数落。

他听见,就笑笑,随意扔下水瓢,去厨房生火,她喜滋滋的跟在后面。

“今天有罐头吃啊。”

“以后就没啦。”

“嗯?”

他转过头,咧开嘴笑,笑的很丑。“我那师散了,以后没罐头啦。”

他笑的不是滋味,让她的雀跃有些湿重。

柴火噼里啪啦的点起来,她帮他往灶膛里添柴。

他们的手臂缠在一起。

她瞧人的姿势很媚,她用明显俏生甜腻的声音说:“什么时候来的?”

“才到。”

“才到?”

“才到啊。”

“就刚才?”

“是,我还想你开门开的挺是时候。”

她猛的推了一下,他跌坐在地上,莫名其妙的抬着头。

她抓着他的衣领更狠的推,他只好撑着胳膊半躺着嚷嚷。他难得露出一副蒙糟糟的单纯样子。

她顾不上管他瞪圆的亮晶晶的眼睛,她使劲撕扯他的衣服。她的手贴着他的颈项,胸膛和肩背摸索。潮乎乎的身体,冻得疙疙瘩瘩的,有点抖。

她挥手就扇了过去,又是拍又是抓又是拧。

她一边扯一边摸一边打一边骂。

“打傻了你呀,这么大人你不知道个冷热呀,好好的捂病了。你就等着,你就等着,老了残腿,蜷在床上下不得地没人伺候。”

“我也得能到那天啊。”他半躺在地上呵呵的乐。“怎么啦你,这一大清早的,就一肚子邪火……是不是昨晚那位,不行啊……”

她像被火燎了,慌着和他分开。


他总是这样。他一向这样的不在乎,也许他觉得这和跟菜贩子俩聊黄瓜怎么样青菜多少钱都是一样的。

他身上有股浪荡气,他摸透了女人的营生,但他不懂女人心。

她曲腿坐直了,脸上气过了折的矜持,心里开着锅。

他爬起来继续填柴,露出消解的懒洋洋的口气。

“又瞧不上我啦。不就是一点雨嘛。往早里说,我小时候跟路上哪有伞啊,就一块雨布在我妈身上。赶上下不完的雨,衣服干了湿湿了干,不还是得穿,最后都起疹子了。往近里,头两个月我还在战壕里趴着呢,下一个时辰雨也得趴下一天雨也得趴。不趴?等着喂子弹啊。”

他呲出牙做鬼脸,然后就兴致勃勃的捅灶膛。

“昨天命令下来,我就把手头的东西分了分,出来就一直转悠,就转悠到你这了。”

他的眼睛飞快掠过她的脸。他扯起领子研究胸口那几把红道子,跟着就乐了。

“我还以为得等到晌午呢。”


她坐在旁边,遥远的看着他。

看着他了无生气的游荡,在雨中垂垮了肩膀,他的腿把他带到这,他的脚把他钉在这。他看着门上的牌子。他半仰着头,妄图让目光顺流而上。

从没有星星的夜晚,到阴霾雾霭的天亮。


她悄悄,慢慢围上去,抱住他的头紧贴在胸前。

“别闹啦。”他挣脱开,哄孩子般的拍拍她的手。

她再去抱他,被他早早按住了,“水,水烧干了。”

她不管不顾的,甩开手扑倒他,她发狠的抱着,如同抱着自己,紧紧相拥。

他不乱动了,他沉沉的,从唇边发出一声喘息。 

 

他终于在床上呼呼睡去。

她坐在床边,清点积攒的家底儿。

她看看手里圆溜凉滑的半开,又看看他晒得黝黑汗毛密实的膀子。

他趴得平展展,手脚扎叉的摆着,那伸手曲腿的样子,更像在爬行。

他也的确在爬。他爬过枕头,结果背拱得老高,脑袋却耷拉在下面,埋在手臂间。

她紧紧攥着她的银元,它们越来越烫。

是呀,他是不在意的,趁她还不算老,也许,再过几年,便有了些本钱,做点小利的买卖。

但是他太不在意。

他留不住。他眼睛空着,心里不装人。


她攥得半开发红,然后她把钱都放回去,用包裹布把小盒扎紧实了。

她挪了挪,伸手搭在他温凉的肩背上,轻轻抚过。

他摸起来有点毛茸茸的。

他闭上眼睛的时候,有张未经世事的孩子的脸。

 

连着两天,他在院子里转圈,和她照面,就很歉疚的笑,眉毛胡子皱巴在一块儿,一脸苦相。他真的没地方可去。

她也不知道拿他怎么办,八卦牌子还在门上挂着。她守着他晨昏晴雨柴米油盐,得过一天算一天。

他总是在睡,趴在桌上睡,靠着门栏睡,窝在灶台边睡,蹲在院子里睡。他死活也不到床上去,连坐都不坐,生怕弄乱了的没出息像儿。

她没法想,他从前过的什么日子。

他累透了。

 

门板还是被拍的砰砰响。

他噌的一下窜到墙边,快得看不清从哪冒出来的,他指指墙头,冲她无声的乐。

她不能看他。

她要活,她打开门。

这边厢笑脸迎客打情骂俏,那边厢利落轻巧翻墙过院。

她拉着客人往里引,他出现在门外,很喜兴的看了她一眼,然后他像只山里的豹子,寂然的在这一方天地中消失,了无踪迹。

她对客人热情得趋于疯狂。


疯狂之后是冷静冷淡冷漠冷清,反正是冷的。她收了牌子,那木板儿也是冷的。

他没回来,他不回来。

她婷婷站在门口,赵木匠讷讷的想说什么,可她看不见。

她固执的张望巷子,除了想看他,她什么也看不见。

 

他走得藏掖,却是风风火火刮回来的,进了门就直扑进屋里。

她静悄悄的干坐在床沿,整个人朦朦胧胧。

他刹了一下,才把急眼的脸色调过来。

“哎哎,我给你那个镯子呢?”

她的心气早已经掉到底,看着他就窝火,于是斜眼啐了一口,“瞎!手上哪,看不见啊。”

他倒是真没看见,笑呵呵的陪着话,“你还真戴着呢。”

她啪的抽回手,在胸前插着,拿鞋跟敲地,使劲晃着二郎腿。

他可不瞎,他是个很会瞧脸色的,觉得势头不对,马上先把自己摁矮了几分。

“气大伤身,气大伤身,这何苦的。姑奶奶,你看这气着了真让人心疼。姑奶奶,姑奶奶?往这边看一眼啊。”

 

她忍不住还是笑了。

含混着心里悠悠的酸溜,又有高兴得甜滋滋的劲儿,品不出的滋味涨在了喉咙里,最后,她舌头根一阵发苦。

她愁怨,哀怜的看着他。

“姑奶奶打个商量呗,镯子……你先给我用用?”

“不行。”

她看出他是真的急,可急什么关她什么事呢,这个不行,不行就是不行。

“玩腻啦,要换地儿啦,你当我是倒贴的白捡的啊。”

“女人女人,”他火燥的挥挥手,根本懒得解释,“女人女人,脑袋里就这么点儿事。有用我是真急用,但凡还有别个主意我也不会跟你要。”

“急不急关我屁事啊。有用我就宝贝啦,没用就把我丢脚边。”

他咬了咬牙噎住口气,眼光闪闪又冷又清的。她知道不该在这么个当口吵吵,可她又觉得再不吵吵就没机会了,他总是那么远,越滑越远。

所以她自认占尽了理,她抓着她的镯子,一副它在人在的态势。

他也不再说,瞪着眼,一下躺倒就把她压在床上。

 

镯子卡在手掌,上不得下不得的尴尬境地。

他的动静像个下蛮劲绣花的,所以半天了还是毫无成效的在那对付。

她疼得眼泪汪汪,空出手来对他一通死拧。

“你说了给我的。”她哭腔哭调的喊。

“还给你买,再给你买的。”

他躲都不躲,结结实实的压着她,开始仔细研究镯子跟手骨的关系。

“不一样,这个是家传的。”

他愣了一下,可是太短,让她都觉得自己看错。

“偷的,我骗你啦,偷的。”

他继续晃啊转啊拔啊。

“一定给你买,我给你买个好的,配得上你的。”

他终于把镯子弄到手,紧巴巴的握着,让人担心等他松手镯子就碎了。

他安静的趴在她身上,顶着她的鼻子。

“滚蛋。”她气息冰冷咬着牙说。

他爬起来掉头就走。他是个走哪都不回头的人。

她躺在床上,一直哭。她也不知道哭个什么,只是在哭,连自己份,连他的份。

 

没过几天,他还真又大着脸,像个没事儿人,端着劲就进来了。

她坐在院子中间晾干头发,就正好低着头。

他溜溜达达的过来,掏出个东西递到她眼前。

一只银镯子,论价钱自然比不上那只玉的,可也能叫他下顿下下顿都喝西北风。

她瞅着镯子,心里过了有一辈子那么久。

然后她握着头发,近乎木然的仰起头。


他来和她找快活,一边劈了柴,整平了院子,修了总是吱呀的门轴。

她就有点贪心,她骂自己贱,可是一个一个晚上她捂着嘴把哭泣咽回去,一次又一次疼疯了般无声嘶喊,一辈子,就贪这一回,就贪这一点。


微微潮湿的头发乌黑,贴着她没有修饰的脸,苍白又消瘦。

炫目的阳光里,她决心做个瞎子,横下心趟进她的命运。

于是她慢慢闭着眼,漂浮般的安宁,顺从的等待,哪怕是被他信手所指的出路。
“你要我吗?”

 

他倒抽了一口冷气,僵在那,张嘴闭嘴,好像在把他要用的词儿嚼碎。他抬头,看着光,因为没有云,天上都是光。

“女人不容易。世道不太平,你更不容易。该是个稳稳当当指望得上的男人,才能担得起家里的担子。”

“赵木匠……他真的不错……你要是有这个心……”

“也想过啊,想过啊。”她机械的捋着头发,神色低垂,清晰的逆来顺受的模样。

“只是不好去说。”

“好说啊。”他蹲下来,诚诚恳恳实心实意的。

“这好说啊,你等我,等会我啊。”


他颠儿颠儿的奔出门去。不一会隔墙就一声高一声低的扯起他垮腔垮调的嗓子。

“我那干妹妹啊,这女人嘛,好个面子……”

“嗳,早有这念想了,我呢,军务繁忙,也没顾上管……”

“你这人好啊,顶好啊,街坊里谁不说好,所以……”

“对啊,这也不是瞎讲究的时候,你看要我说啊,聘礼嫁妆合一堆儿……”


他勾着赵木匠的脖子,挽着赵木匠的胳膊,一脸自家人相扶相携的亲热着回来了。赵木匠的脸色在受宠若惊和欣喜若狂之间变了又变,终于看到她,木愣愣老实巴交的直了眼睛,小心加小心的,捏着那只镯子一点点蹭过来,舔了很多遍嘴唇,却半个字儿也没有。最后,赵木匠拿出全部勇气,把镯子举到她胸口,就踏踏实实的等着了。

 

她像醉了一样恍惚,她像头发丝一样纤弱。她褪去妆容,连眼神都显得单薄。

 

“那镯子,你做什么用了?”

他窝在院子门口,无奈的摇头笑着。

“买条路,上战场,去打仗。”

“你一定要死成个孤魂野鬼?”

他怔怔的,刹那间分神,光阴从他额头流过,在一个黯然中,他的身体也消散。

他眼中虚妄的火焰已经湮灭,替代的是水嫩的柔和,不遮掩的笑着伤心。

他说:“嗯。”

他一晃而过,他就一恍而过。

 

她的眼神搭在镯子上,白闪闪一圈光点,耀花人眼。

于是她的泪水掉下来,穿过镯子。

快得像白驹过隙。

 

招兵的大场院里,油乎乎的日头下,扭扭曲曲的一队人。他跟着排着,晒得面孔茫然。

小副官扒拉清点着人头,拽了他,看了看喊:“祁团副”,走过去耳语了几句。

祁团副上上下下打量着,好像是拿眼神给他敲打一遍。

“中尉啊,原来……挂职军需?”

他忙不迭的点头。

“那还是,领原职吧,先跟着我,再说?”

“是!”他用力敬了一个军礼,就被推搡着向前。

干净得叫人眼馋的文书拿着个簿子记,“中尉?理库军需?姓名?姓名?!”

他打了个激灵,好像他游荡的精神走了个趔趄。他讨好的笑得驼着皱着。

 

“龙文章。龙凤的龙,写文章的文章。”

 

 

END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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